他和朝奉在窗下用茶,二叔公时不时提点三德,隔着窗户说道,“那件绣花袄子不用晒了——是后街李妈的,她去年‘老’了,家里欠了印子钱还不上,一家子被带走啦,这是死当。”
后街李妈的事,厚泽当的人都是知晓的,为的什么欠了印子钱,也不消多说了,这些年来,年岁艰难,一时凑不上手,催辽饷又凶,不缴辽饷也是家破人亡,无奈之下借了印子钱,拼命地去做活也还不上,李妈活生生累死了,一家人还是落了个家破人亡的下场。家里的男人,年纪大的送到乡下去做活,卖到山里做‘娃子’,年纪小的就挖掉膝盖骨,做乞丐去,饿死也就饿死了,饿不死,讨回来的钱还要交给他们。zw.ćőm
至于女眷,不消说了,自然是卖到窑子里做小妹娃。李家女儿现就在两条街外的窑子里接客,厚泽当的人都清楚,这件绣花袄子她是不能赎回来的了。只是三德好似没听见,依旧仔细地拍着袄子上的灰尘,司理对二叔公摇摇头,二叔公也叹了口气,对司理道,“既然不收辽饷,这几日定然许多街坊来赎棉衣。柜上这就又有一笔现钱了,还是要小心些为上,尽快存到钱庄里为好。”
司理姓蔡,这厚泽当就是他的产业,他占了大股东,背后还有些股东都是本地的架势人家——开当铺背后没有人家,这是不成的。因此蔡司理也算是结识一些上层人物,消息更为灵通,说到这事,便压低了声音对二叔公说,“说起,可曾听说下游的青头贼?说是他们那里的钱庄,存钱不用付费的,而且是官府担保,绝不会兑换不出。”
川蜀一带,钱庄是很盛行的,还有钱庄自己发行的纸钞叫做飞钱,这全是因为路途崎岖,又多用铁钱,商人的银钱搬运不动,因此只能信任钱庄,才能在城市间贸易。还有就是一点,这些年来,年成不好,又闹西贼,谁家也不敢把大量财富囤积在自家,钱庄便乘势而起,成了更好的选择。
只是有一点,那便是将银钱存在钱庄里,是要给保管费的,这且不说,如今天下动荡不休,什么票号都有倒闭的可能,已不是数十年前那样高枕无忧。厚泽当这点家底,存在哪里似乎都不让人防心,蔡司理说到这事儿,也是愁眉不展,一向很有心事,不过他显然不可能将钱存到天边的青头贼处,因此只是这么一说,但艳羡之情仍然是溢于言表。
“说不定今年免了辽饷也和青头贼有关。”
“倒是好事儿,免了辽饷,今年西贼起势应该就不会那么凶猛了——咱们这出兵能少些,百姓的日子也好过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