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噤声,继续说道:“各位乡亲别忘了,你们能来此处屯田,乃是因为,朝廷以功臣之名待我,给了我六品敕命。松江府的通判老爷,还有此地县里的大老爷、二老爷们,今日安置得如何妥帖,你们都看到了。既如此,我也要带着大家伙儿,守护此地一方安宁。现下是二月头上,正合江南的春耕时令,你们这几日先赶着农时下地。待忙过这一阵,每户就要出人参加操练。此处临海,海匪闹起来,不比鞑子心软。”
“成,成,俺们都听女菩萨的。”前排一个看起来颇为老成的辽民,应声道。
郑海珠盯着他:“不要叫我女菩萨,松江城里那些富贵人家出来施粥的,才是女菩萨。叫我郑夫人。”
“哦夫人莫怪,莫怪。”那辽民摸摸脑壳,讪讪道。
人群里,少女花二与哥哥滴咕:“都说了有官家的品级了,怎么还能喊女菩萨。”
花大瞅着妹妹,懵懂道:“为啥不能喊?那些穿官服的老爷,咱不也兴喊青天么?”
花二不再与哥哥多解释,只是摩挲着手里的木头摇柄,默默地与天上的母亲说话:“娘,俺和哥哥,活着到了这个这个叫啥来着,哦,叫崇明岛。”
“爸爸,妈妈,你们还好吗?”
黄昏时分,郑海珠坐在茅屋前的石头上,举目遥望远处海面的壮丽晚霞,思念着自己另一个时空的父母。
从万历四十二年算起,自己魂穿到这个世界,已经六年了。
985院校史地所毕业八年,存款八千,大龄未婚,职业不稳定,靠不定期地接稿为生,一度能拿到每千字三百八的结算价,最终因通宵赶稿而猝死,享年三十三岁零三个月又八天。
都说女人如果畏惧三十岁后被骂老女人,就去死一死,因为这样的话,身边人便会评论:“看那个谁,才三十几,年轻轻地就死了。”
郑海珠可以想象得到,在作为现代社会猝死者代表的语境里,恐怕自己已经被烧成灰好几个礼拜了,依然有人会从各个角度,剖析此女失败的一生,长吁短叹。
但这种想象,不过是转瞬即逝的自嘲。能够让一个女儿在长夜难眠的,只有对于年迈父母的挂念。
爸爸妈妈从未用世俗的成功标准,给过自己压力。他们最常唠叨的话,也只不过是:“少吃外卖,多睡觉。”
不知道他们这六年,是怎么熬的。
郑海珠将目光转向海滩的南边。她记得,到了后世,那里会有许多民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