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里亮一嗓子能有很多贩夫走卒回头的那种,也没什么字号。十五岁的年纪和他爹一样虎背熊腰,宋婉如须仰着头才能看见。
他搓着手直愣愣地笑道:“爹说你再长大长壮些就给俺做浑家,俺家妹子也像你似的面皮白净。”
于是宋婉如便问他口中的妹子怎么不见,却不料他的大手狠狠地搓了搓黝黑粗糙的脸,红着眼眶说道,“那狗日的金人外公抢去送给金人了!”
凄凄复凄凄,弟亡何必悲,嫁娶不须啼。
宋婉如安安静静地把弟弟葬了,然后把自己嫁了出去。没有三书六礼,也没有宾客亲友,在她眼里其实更像是把自己卖了,为了一口饭一个住的地儿。洗衣、做饭、缝补,她让那位伯伯觉着值当,甚至在得知她会读书写字的时候还隐隐生出了些许稀罕来。宋婉如很感恩,她觉得自己真是幸运极了,就这么过下去也很好,她觉得很踏实。爹娘去世后再也没有过这种踏实感——宋婉如知道他们都是惯杀人的军汉。
她以为自己那无形的卖身契是一辈子,没想到一辈子这么短,不过区区一年有余,她便再也没见到人了。
他们的袍泽见到她,愣了愣嘻嘻哈哈地笑道:“没想到刘大说给他儿子抢的个小娘皮居然这么俊,好口风!”一句未了,已经哽咽地说不出话来。
宋婉如没有哭,她只是用他们留下没吃完的米粮又浑浑噩噩地过了年。建炎三年,这一年她及笄了。
不知是谁在元日放了一挂爆竹,噼里啪啦。她面无表情地一下一下剁着薪柴,被爆竹声惊得手一抖,登时指间鲜血直流。她吮着指,元日的冷风鞭子似的抽在脸上。
这个开门红痛了些,宋婉如有点后悔。就她一个人,劈这么多柴做什么呢?
妾本汴京人,今作汴京客。居住在汴京,举目无相识。
汴京城里又有官家了。据说官家甫一入城便做的好词,只是这词却恰恰是写给甫一入城便去了的留守相公的。
宋婉如是和一位她认的干姊姊听说这首词的。官家来了东京,城内显而易见得一日日繁华起来。可这繁华和宋婉如没有多大关系。她要穿衣,要果腹,她得先活着。
无依无靠的青春女子想活着能干什么呢?白乐天两句诗概括的精妙,一曰五陵年少争缠头,一曲红绡不知数;二曰门前冷落鞍马稀,老大嫁作商人妇。
有什么不好的呢?再差能差过昔日汴京道中饿殍白骨吗?再差能差过被金人外公献去的满城女子吗?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