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老马之所以觉着活得太长没意思,还有一个原因,是人之晚年太过靠近死亡线了。哪个上了六十岁的人去体检医院走一遭不是一身的病?就算没有致命的,也有各种大大的顽症附在身上。老马以为自己能够幸免,其实只是痴人梦罢了,他为林抗这一点耍了个聪明——绝不体检。
以前觉着活在村子里热闹,有大家庭里的一帮子人闹腾,想来到死也不孤独,谁想随着比自己年长的、与自己同龄的、跟自己亲近的人挨个地离开,老头渐渐地发现冉老年最忠诚的陪伴竟是孤独。这两年身体的疾苦和精神的空虚与愁思搅拌在一起,时不时地侵扰他晚年的清净。特别是最近到了新环境里,先是老大哥那只死神之手,后是樊伟成的决意离开,老头隐隐地常觉如果不是在夜里几缕灵魂浮上了堂,定是在白有几斤肉身沉到霖狱。留在南方炽日之下被尘世拖拽的自己,不知道还有多少的肉身、多少的魂魄依然完好轻盈。
桂英急急的那一句话,为老头哗啦一下铺开了无尽的墙画——他祖父母的、父母的、妻子的、弟妹的、好友的、邻里的……作为村长,老马这一生送走的人太多了,以至于他需要在大脑里仔细摘选才能在尘封的浩瀚回忆里见到他想见的人。在这世间,耄耋之人晚年所有的快乐加起来,也没有他们送走的人所带给他们的恐慌、麻木和孤独多。
死亡令人清醒,过多次的清醒又会使人陷入麻木——越是过早地认识到这一点的人越无法抑制对死亡的麻木。老马不清楚,自己对于死亡的这种麻木,是生活中很多人都有的还是仅仅自己有?是很多人多多少少皆会经历的还是只有自己正在经历?回忆、幻想与梦境交织在一起,蒙昧中他常常分不出或者记不清死去的谁是谁、谁还活着谁先死了。没关系,这不重要了,因为他势必会醒来,因为他终将会倒下。在即将到来的终结面前,一切均会被宽容,因为一切均不再重要。世界的熙熙攘攘对于一个苍老的人来无足轻重。
在过去,饶离开特别常见——疾病、灾害、难产、老死;在更远的蛮荒时代,人杀人亦是常有的。如今,文明把死亡变得惊悚,科技令死亡变得珍贵,城市令死亡变得稀奇……泱泱俗世中的一粒粒人儿,无一不谈死变色。在这种氛围下,科学涌现出一个永恒的主题——研究死亡。任何预防死亡、延缓死亡、避免死亡的发现或者发明无不被看作是重大的,甚至,为了找到不死之术人类把研究的对象伸向了宇宙。在这一点上,宗教和民间神话胜过了科学,在古老的宗教和浪漫的神话故事中,死亡并不可怕。老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