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子手续,钟理被层层批评说教以后,下午四点优先放了出来,流浪汉继续被关着。
人自己倘掉了脸皮,遇到的全是不要脸的事儿和不要脸的人。
流浪汉强奸醉汉,醉汉拳打流浪汉,最后两人互掐,保安送进派出所。
从派出所出来,邋遢肮脏、半脸胡子、头发随风倒的钟理身无分文、又饥又渴,手机只剩一点点电量,他查了回家的路线以后便关机了。好似朝圣一般,他一脚一脚地往回走,走过一条又一条的街,穿过一个又一个的小区,经过一个又一个地铁站,途径菜市场、别墅区、小学、中学、公交站、公园、小河……在一个大道绿地上,他忽地见到了摇摇欲坠的夕阳。
大国之都的夕阳,可遇而不可求。一个人得爬到多高,才能假装惬意悠然地俯视每天的橙红落日?男人一动不动站在那里看了很久,直到太阳下山四周昏暗,直到清洁工把他视为流浪汉从那一片纯净的草地上赶走。
他害怕日光,害怕日光下的自己。黄昏以后,他该感到放松才是,可是,从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难过。他如此迫切地想要回家,想见到他的家人,见到一脸大汗给他端饭的父亲,见到满脸带笑为他开门的妻子,见到沙发一角乖巧懂事的儿子,见到调皮活泼、小大人模样的女儿。当然,钟理知道晓星今天走了,他知道她带走了儿子,他知道她心里怀着多大的悲伤和怨恨才做出这样的决定。
因为从未有过的清醒,所有才涌出从未有过的痛苦。
今晚,他该去继续喝酒麻醉,还是回家倒头便睡?
电话又响了,他打开手机一看是父亲的,鼻子一酸潸然泪下。他接通,又关了。这一夜,他该怎样度过?这一生,他该怎样度过?
从晚上十点到凌晨六点的八小时并不难熬,从下午两点到晚上十点这八小时令他束手无策,而早上六点到下午两点的八小时让他感到茫然恐慌。白天使他生不如死,他如此惶恐,所以总是选择喝酒、夜行之后凌晨六点上床睡觉。
晓星的离开将这一天染得太过悲伤,流浪汉的骚扰和撕打让这一天变得恶心黑暗,男人好累。他已经连着很久没有睡觉了,他累得几乎走不到自己的床前。他害怕如果今夜晚上十点睡着的话,第二天早上自己会在阳光下睁开眼睛。他害怕当世人争分夺秒地奔前程时,自己却坐在阳光下不知光阴如何一步一步地从脸上踩过去。
城市啊,为何你如此聒噪?路人呐,为何你如此匆忙?主宰者呀,为何你如此虚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