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致远闻不惯出租屋里的味道,受不了出租屋的狭和腐旧,更不习惯出租屋里破损嘎吱的二手家具。他想念自己的多年积攒的书本,想念光滑干净的榆木书架、一件一件精挑细选的品牌衣服、曾经的奖章和荣誉,还有桂英身上的香水味儿、仔仔独有的大动静和幽默、漾漾无所不在的各种玩具……
衣衫不整、胡子拉碴的何致远躺在出租屋的床上翻来覆去。隔壁的租户半夜捶墙叨扰,楼下商铺吃完夜宵的客人在街道上大呼叫,百十米外的几只野狗愤怒狂吠……也许,刚搬出来的他很不适应吧。
中年人害怕失去自己的家,可是家带给他迷茫和痛苦。追踪搬出来的初衷,他从不犹豫。奔波、劳累、没有表情的日子,不是他要的生活。为了让岳父静心、让妻子放心、让孩子们清净,更重要的是让他自己静一静,他必须得将自己隔离一段时间。已过不惑、奔往命之年的何致远,不能再放手自己像个没有灵魂的人聊以卒岁。
悟已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
何致远反思自己,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读书了,他惭愧于那些自己曾经爱不释手的书籍渐渐地变成了家里的装饰品;他已经很久没有用签字笔在纸上写东西了,多年来始终珍藏、令他骄傲的读书笔记、文章、备课课件如今成了满是尘土无人问津的废纸;他好久没有写日记了,他失去的不只是曾经持续了二十五年的好习惯,还有他与自己沟通的唯一渠道,还有让他保持乐观、清醒、从容和秩序的能力,还有他一点一滴探索自己、完善心灵的欲望。
收拾箱子的那早上,他随意或有意地将一本他曾经最爱的、翻得很旧的道德经放在了行李箱盖子的网布兜里,可是,何致远没有勇气和尊严打开这本他曾经每晚玩味默诵的书。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也和别人一样,认为中年人不再需要文绉绉的那一套了。
正是从他认为不需要文化供给、精神润养的那一刻起,他断了与另一个自我沟通、观照的机会。
也是从他断了审视自我的那开始,他变得凌乱了。
这五年来,他反反复复地失去自己,然后一次又一次地打捞自己、拯救自己,接着又一次次地继续失去自己。他想要变成的模样,离他越来越远。事实上的自己,让他越来越讨厌。他一次次地想要突破,却一次次地在突破中堕得更加沉沦。那跪在地上一粒一粒去捡酸菜叶和鱼肉末的时候,他面红耳涨地好像在捡自己散乱酸臭的灵魂碎片。
他该感谢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