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和她哥哥,是从辽东建奴手里逃回来的,兄妹俩都有一手修骡车的好本事,我就没给他俩拨田地,让他们跟着我、领月钱。但我也不想欺负他们没爹没娘的、从此拴在我身边做仆婢。先生收她做个徒儿如何?”
“哦”宋应星微现踟蹰之意,望了一眼同为男子的吴邦德,又垂眸向地。
郑海珠当然晓得他在犹豫什么。
毕竟古人,男女大防刻在脑子里,而立之年的男子,自己上来就塞给人家一个花朵儿似的女徒弟
宋应星霎那间露出窘迫的表现,倒令郑海珠稍许放心些。
若换了当初那个色坯徐大化,下意识的反应不会是这样。
青史留名的科学家,私德如何,她这个后人无法尽知。
来到晚明,碰到的各路男子是什么人品,是颜思齐黄尊素那样的君子,还是徐大化那样的王八蛋,打过交道才有数。
但不能因为有人渣的存在,就否认男性中有大量的人杰。
尤其对于晚辈女子,绝不可如狭隘者那般,怀着“男人没有好东西”的念头,断了女娃们从师学艺、出来闯荡的路子。
郑海珠于是澹澹笑笑,回头对吴邦德等人道:“我引着宋先生去坝口走走。”
二人走到初具规模的水坝处,郑海珠驻足,眺望海岛天地辽阔的景致,对宋应星道:“先哲亦有悲戚时,子路哀叹过,伤哉贫也。其实光阴百年,人生逆旅,伤神何止一个贫字。要我说,男子伤哉科举,女子伤哉妇德。”
宋应星一怔。
此言着实刺耳。
但细想,刺耳只是因为,头回听到这种离经叛道之语宣于妇人之口。
再想,起码“男子伤哉科举”这半句,竟似说到了他老宋的心里。
郑海珠观察宋应星的微表情,见其默然里隐隐动容,想起另一个平行时空里,这位科学家在天工开物的序言里喊出“此书于功名进取毫不相关也”。
请那些一心科举求官的文人们,把这本书弃之桉头吧。如此酣畅淋漓呐喊,后世多少庸俗油腻者,视之为郁郁不得志的文人的怨气,郑海珠却认为,敢于落笔如斯者,才是晚明最后的希望。
“先生,”郑海珠平静道,“心灵则格物,格物则致知,无关八股之技,无关男女之别。困兰心惠质的女子于深宅,犹如困大好男儿于科场,年复一年日复一日,耗尽青春,白首时暗然涕下,甚而呆滞如木偶,哀莫大于此。”